【二十四桥明月夜】重头牵你手

破镜重圆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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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棋元是最晚知道徐均朔回国的人。

 

不能怪他,徐均朔出国之后就切断了和他的一切联系,而和小孩还有联系的朋友们和郑棋元也不熟,当然不可能帮他牵线搭桥。更何况,郑棋元想,当时那事本来就是他理亏,徐均朔要生他的气、要不理他,也是理所应当的。

 

“CUT!小朔再找一下感觉,镜头里看起来太紧张了。”导演喊了暂停,郑棋元叹了口气,在他怀里缩成一团的徐均朔歉疚地睁开眼睛,忍了半天,红着张脸不敢看他。

 

连郑棋元都觉得自己看起来像是在欺负小朋友,但其实不是。

 

同性题材的严肃向电影实在很边缘化,除了像郑棋元这样资深影帝级别的人物可以凭喜好挑选本子,年轻的另一方男演员却迟迟定不下来。圈子里但凡有些名气的孩子,要么是不敢,要么是不肯,剧本本身是奔着冲奖去的,但尺度和题材现放在那里,一个不留神,就可能给自己招惹上封杀或者掉粉的风险。徐均朔在当时远算不上导演的第一人选,还在学校里念书的小孩,没有拍戏的经验,直接担纲整部电影的男二号,只能说是天降运气让他捡漏。

 

启用新人的优势和弊端都足够明显,徐均朔身上的灵气难得,形象也贴角色,但是毫无镜头经验,缺乏镜头感,面对亲密戏份更容易紧张到手脚蜷缩。特别当对手是郑棋元的时候,无疑更放大了他的优缺点。

 

郑棋元的戏路很宽,演技也是业内饱受好评的认可,但能接住他的戏的人却不多。就好像其他人是在对着剧本演角色,而他入戏后就直接是他演的那个角色。初出茅庐的徐均朔在他看来,除了贴角色的形象和比其他同龄人好上一点的天资,可调教的地方只能说比比皆是。如果不是确实没人搭戏,他也一般不会和这种年纪的小孩演对手戏。而几天的拍摄下来,徐均朔在其他的戏份里都表现良好,唯独在有他的场合,特别是亲密缱绻的戏份,小孩就紧张得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摆,让郑棋元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演。

 

大前辈板着脸撤开,接过助理递来的热咖啡,面色多有不快地回房车上休息。他原是急躁的,但这种戏份讲究的就是两人的默契,逼徐均朔进入角色是逼不来的,只能等他慢慢适应。他闭眼靠在沙发上,复盘了几遍刚才那幕吻戏,却被突然的敲门声打断了思路。

 

是一脸歉意的徐均朔,郑棋元竟然觉得丝毫不意外:“如果你是来道歉的,我觉得没有必要,你应该做的是尽快调整好状态,不要耽误拍摄进度。”

 

“我没有相关的经验……”徐均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委屈,郑棋元看他一眼,刚想说些什么,就看见徐均朔乖顺地对他鞠了一躬,一双眼睛和兔子似的,“但是我会很用心学,我想和前辈好好学演戏,也知道这个机会很珍贵,所以……所以……”

 

“你想让我教你?”小孩忙不迭点点头,红红的兔子眼睛察觉不到危险,甚至还藏着一点希望,郑棋元有片刻的心软,他移开目光,“按你目前的情况,你可得从头开始学,你知道吗?”

 

徐均朔的眼神却像是被突然点亮似的,四年之后郑棋元仍记得那目光的温度,明明是看上去灼热的太阳,触碰到却只有温暖,并不烫人。

 

“我会努力,我会特别特别努力的!”他也还记得徐均朔的声音,一直没有忘记。

 

他确实是很努力,郑棋元看着喻越越发来的消息,独自坐在已经下班的化妆间里,愣愣地看着手机出神。原以为徐均朔只是躲出去读几年书,回来还是会回到圈子里,只要在一个娱乐圈,想要挽回什么都还容易。可是徐均朔像是打定主意要避开他,竟然直接接了一部音乐剧,躲去了上海的剧团,让郑棋元一时也没有办法。

 

喻越越也是托人打听了很久,才敢告诉郑棋元这个消息:剧团很好,新剧的剧本也不错,徐均朔应该不会受委屈,让他放心,同时也隐隐劝他放手。

 

可是这是三年以来他第一次听到徐均朔的消息,他不想让两人的关系直接止步于此,哪怕对方的态度看起来十分坚决。

 

徐均朔回国倒了整整三天的时差,终于恢复中国作息的时候,他差点以为自己睡过去了三个月——一直头疼剧中父亲选角的导演激动地给他发消息,通知他请到了一位很合适的演员,希望他下周一能来参加第一次的剧本围读,顺便和剧组内的同事们都打个照面。确实是好消息,徐均朔同样看重回国的第一份工作,起先不是没有为选角担心过,现在既然都解决了,也是时候打起精神开始新生活了。

 

但他确实没想到自己的新生活里还有郑棋元的存在。父亲的扮演者在排练厅正中对他笑笑,仿佛彼此之间没有中间横亘的空白三年,还像是原先在电影剧组里那般熟悉。

 

“接吻会吗?”徐均朔仿佛又回到第一场亲密戏拍摄中的那辆房车上,郑棋元指着那段戏问他,“你应该有过恋爱经历吧?”

 

他诚实地点点头,又摇摇头,顶着郑棋元严肃的审视坦白:“谈过,但和男生……没有。”

 

“恋爱经历还分男女?”郑棋元的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但亲密戏份就是这样,徐均朔如果跨不过那道坎儿,他们就没办法在同一步调上真正像一对情人,“我教你,你肯好好学吗?”

 

徐均朔点头的样子看起来很是视死如归。

 

两人的第一个亲吻就发生在徐均朔进了郑棋元房车的十分钟之后,明明只是为了演戏的教学,郑棋元却一直记到现在。起先只是向他伸了手,十九岁的男孩,连牵手都会脸红害羞,他稍微使点力气,就会乖乖到他身边坐下。手心的温度像是小火炉,郑棋元十足像戏中经验丰富的情人,挠了挠徐均朔的掌心,在小孩心跳过速想躲开的时候,托着他的侧脸欺身压过去。

 

“不要管你面前有没有镜头,从现在起你的面前只有我,这一刻你爱我,所以亲吻是顺理成章的。”郑棋元像是法力高深的巫师,只需要一句咒语,徐均朔就能头皮发麻地瞪大眼睛,哪怕只是对方演出来的深情,也足够让他在这一刻被蛊惑,“接吻的时候最好闭眼,但要记得换气,憋红了脸上镜不好看。”

 

到现在四年多的时光过去了,郑棋元记忆里的男孩仿佛没什么变化,只是在看见他的时候,不会在露出那种脸红心跳的青涩表情。也是只有在看到他虽然惊讶却仍然装作镇定的表情时,郑棋元才终于反应过来,当年的男孩终于还是长大了。

 

“棋元哥,好久不见。”徐均朔这才想起来郑棋元虽然一直活跃在荧幕,但其实是正统的歌剧系毕业,他抱持着客套的微笑和郑棋元握手,可让郑棋元难过的是,小孩的手心再没了他记忆里的温度,“没想到我刚回国,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很快吗?郑棋元细细数过三年与徐均朔断绝联系的异国时光,他下意识地第一句话没有多做思考:“你手好凉,是不是穿少了?”

 

气氛有一瞬间的尴尬,这种更为亲密的关怀不该发生在三年未见的普通朋友之间,徐均朔也愣住了一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在导演是个人精,立刻接过郑棋元的话:“差点忘了你们两个之前也合作过,看来我们可以省点不少磨合的时间了。”

 

“也不算完全一样。”郑棋元的目光始终没从徐均朔身上撤回来,小孩趁导演说话的时机把手抽了回去,现在他的手心也有点冷了,“先前是演情侣,现在是演父子,还需要再重新适应。”

 

徐均朔拿不准他该怎么回答,只是跟着点了点头,导演以为他是还有些害羞放不开,也没有放在心上,又打了两句哈哈,被编剧拉走去谈剧情安排。两人一下就冷场下来,徐均朔不知道的是,郑棋元可能比他还要紧张,所以最后只能憋出来磕磕绊绊的一句话:“你这几年在国外,过得还好吧?”

 

该说些什么呢?该说英语很难学,还是说论文很难写,有一年的圣诞夜徐均朔挂了单,只能躲在小公寓里一个人喝热可可,这些他可以和郑棋元说吗,他又真的想和郑棋元说吗?

 

徐均朔眨眨眼,让他突然哑口无言的原因是,中间的这三年,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而等他真的回答郑棋元的问题,他又只能回答一句挺好的。

 

挺好的,那就是成年人世界里不好但我不想再提的意思,郑棋元当然懂,但也没有理由再问下去,只能讪讪点了点头,结束了这个话题。郑棋元觉得有些可惜,在三年前——不,四年前,在更早一点的那段剧组时光里,其实他们的关系不是这样相顾无言的,可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挽回,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挽回了。

 

本来只是一个讲戏的吻而已,有时候郑棋元也忍不住翻来覆去地复盘,这个吻意味着什么,又怎么变成划破夜空的一根燃着的火柴,最终不可避免地引火烧身。那时的徐均朔青涩得像是并不饱满的桃子,连接吻也要人手把手教。可是呼吸是能点着一个人的,他教徐均朔如何演谈恋爱,却忘了教他不要动心,也忘了克制自己别陷进去。

 

他记得拍摄和现在一样是个冬天,剧组的保暖工作全靠缘分。而在心软过一次小孩红红的鼻头把人捡回自己温暖的房车之后,这似乎就成了什么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徐均朔也不是不懂事的小孩,他的特点之一就是细心,在默不作声地观察了几天之后,郑棋元收到了来自徐均朔的感谢咖啡,和一份还有些温热的健身晚餐。贴在保温盒上的便利贴写着一排字迹稚嫩的话:冬天不要吃太凉的东西,容易胃疼,容易感冒。

 

那张便利贴有被心动的人好好保存起来,放在床头柜的那本户口本里小心夹好,四年过去,没有卷边,没有褪色。

 

其实是始终不曾挑明的关系,隔着一层窗户纸,有人在试探,有人却退后。因为戏中的感情发散到演员身上的恋爱郑棋元见得太多,但最终不过都沦为彼此消耗多巴胺和肾上腺素的对象。

 

徐均朔太年轻了,像是带着韧劲的、在新一轮春雨浇灌后才冒出头的新发柳枝,带着蓬勃的生气靠近他。可郑棋元却不知道这份感情的保质期有多久,对方能否分清演员和角色的区别。这样不好,他在失眠的夜里晃着半杯红酒劝自己,就算是这样在一起了,就算是凭借这种先机拴牢小孩了,难道对徐均朔而言,这是公平的吗?他的人生才只有十九年,刚刚起步并且会前途无量,而自己过早地在他和他的世界之间拦上一道玻璃门,让他只能隔着玻璃去看世界的异彩纷呈,即使徐均朔心甘情愿,那他愿意做这么自私的人吗?

 

可是郑棋元,你看看他现在多灵动啊,喻越越陪郑棋元站在场边。徐均朔的这场戏是和别人一起拍,可比起一个月前刚刚进组空有灵气不知如何发挥,被郑棋元手把手地教了一个月,他已经变成了个浑身上下洋溢着幸福的恋爱气息的年轻人,哪怕无论是戏中还是现实,幸福都如梦幻泡影。但喻越越能看明白的,郑棋元一样可以,他听见对方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他的经纪人兼铁闺蜜对他说,棋元,我怕你会后悔,我知道你一定会后悔。

 

至少现在,至少这三年分隔的每一天,郑棋元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喻越越说得没错,可是当下的错过就是错过了。

 

第一次剧本围读的节奏很快,与其说是剧情讨论,不如说是一次变相的头脑风暴。徐均朔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了满满几页纸,内容包括了自己的角色理解和其他有对手戏的角色的理解。他确实成熟了不少,郑棋元坐在他对面,远远偷看他几眼,气度更沉稳了、理解更细致了,在自己看不到的三年里,不可否认的是,徐均朔离开他的照顾,已经长大了。只是这样的成长里有多少藏在“挺好的”背后的心酸和难过,郑棋元无从知晓,因为对方已经不是当时那个愿意和自己分享晚餐的徐均朔了。

 

“棋元哥,要一起去宵夜吗?”拍完夜戏已经凌晨两点,徐均朔却像是一点也不困似的,他最近几天拍戏的状态很好,连导演都夸他看起来像是真的为情所困。只有郑棋元知道那毫不遮掩的目光背后的另一重含义,可他不知道该不该接住。

 

“均朔,有件事我想和你说。”郑棋元停下脚步,看着对方亮得像永不熄灭的北极星的眼睛,却更心意沉沉些。

 

“你说。”看啊,他还一无所知地喜欢你,“你想吃哪家宵夜,我看你晚上都没有吃两口——”

 

“均朔,我觉得我们的课程可以结束了。”

 

徐均朔的表情有一瞬空白的错愕,他很快开始帮郑棋元自圆其说:“棋元哥,你也觉得我最近拍戏表现很不错吧,今天导演夸我的时候,你是不是刚好听到……”

 

他越说声音越小,因为郑棋元的严肃神情看起来不像是要和他开玩笑:“均朔,我教给你的那些技巧,你学得很好,我也相信我们能配合默契地完成这部电影,但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能教给你的了,所以我觉得,是时候该结束我们两个的课程了。”

 

那是徐均朔在剧组过的第一个冬天,他觉得好冷,但他不知道的是,那是郑棋元在剧组度过的若干个冬天里,最冷的一个。

 

就像现在,徐均朔从排练厅出来,哈着白气决定把小电驴放在这里叫车回公寓,却听见郑棋元的声音问他:“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棋元哥,你的保姆车不也没来,不麻烦你了。”徐均朔四处张望了一下,他晃了晃手机屏幕,“我叫车就可以。”

 

“我开车来的,送你回家很方便。”郑棋元小心翼翼地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天气太冷,你站在风口吹风,容易感冒。”

 

“棋元哥,我们不顺路。”

 

“你都不告诉我你要去哪,怎么知道我们一定不顺路。”

 

“郑棋元。”徐均朔终于在寒夜里握紧了拳头,撕开了情绪的一个角,却又立刻收拾好自己,“如果我说了,无论在哪儿,棋元哥都会说顺路的。可我知道不是,我不想麻烦别人,我也不想平白欠人情,所以我不想说了,可以吗?”

 

出租车的电话来了,司机在电话那边催他上车,徐均朔对着他扯出一个很难看的笑来:“棋元哥,早点回家,我也回去了。”

 

郑棋元在已经熄灯的剧院门口抽了整整两根烟,他不是第一次看徐均朔离开的背影了,早在三年前的机场,在徐均朔不知道的角落,他就偷偷看过了。

 

那是首映礼的第二天,站在机场的小孩没了比之前一天的精心打扮——首映礼上的徐均朔穿着开了两颗扣子的设计款西装,在主创的起哄下站在自己身边。他看起来有些拘谨,自从那晚之后,他在拍戏之外总是习惯性躲着郑棋元,所以在嘈杂的背景音和此起彼伏的闪光灯里,他当然没可能注意到郑棋元的心脏正在为了他有力地跳动。他的眼角被化妆师点缀了亮片,因为是正式场合还喷了点香水,很清爽的皂香,就像是小时候妈妈洗干净的衣服。郑棋元偷看的功力不输演技,特别是难得有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站在徐均朔身边,他一整晚都心不在焉地牵挂在小孩身上。

 

庆功宴是惯例,郑棋元多多少少喝了点酒,就显得旁边一杯橙汁从头端到尾的徐均朔和这种场合更格格不入了点。他有心替无心于应酬的小孩解围,悄悄碰了碰徐均朔的手背,小孩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看了他一眼,郑棋元的酒也跟着醒了差不多:“呃,你别误会,我只是……我有点醉了,能麻烦你送我回房间休息吗?”

 

他说得很诚恳,诚恳到不带一丝旖旎的可能性。徐均朔红着脸掺他起来,在其他人打趣棋元你酒量越发不行的背景音里把郑棋元扶出宴会厅。隔着西装外套的触摸离开众人视线以后就消失得彻底,郑棋元刚要问他,就听见徐均朔的声音:“谢谢棋元哥刚才帮我解围,其实你根本没有醉吧。”

 

“我是……你看着像是闷坏了,这种酒局,你应该很无聊吧。”郑棋元被拆穿有些无措,他不希望徐均朔觉得自己在刻意向他倾斜,“而且,而且——”

 

来自少年的吻纯情且毫无预兆,在宴会厅外一个背光的角落,徐均朔第一次在戏外主动亲吻郑棋元。他太紧张了,但还记得闭上眼睛,唇纹被一点点描摹,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郑棋元悬在空中的手掐得自己手心都泛白,才忍住没有还他一个拥抱。

 

那个吻始终没有深入,就像他们的关系。

 

“这就是棋元哥的答案,我知道了。”徐均朔退后一步,眼眶里蓄着亮晶晶的流星,而美好转瞬即逝,“就当做道别好了,明天我就要出国交换留学了。”

 

“怎么没听你提起过。”郑棋元被出国留学几个字砸得脑袋嗡嗡响,他以为虽然不能在一起,但至少还可以在同一个圈子远远看着他,可是徐均朔比他想得决绝,离开是不能商量的。

 

徐均朔的回答太过客套官方:“学校的安排,我刚好有时间,就交了申请。”

 

最后的道别实在潦草,小孩吸了吸鼻子,忍着没哭,但声音却颤抖:“棋元哥,该和你说再见了。”

 

郑棋元没有和他说再见,这是徐均朔单方面的道别。可是现在这样算什么呢,徐均朔躺在自己的小公寓里又翻了个身,三年前拒绝自己的是他,现在来示好的还是他。郑棋元凭什么可以当做中间三年不存在,再轻松地换种方式靠近他?

 

“今天下午茶棋元哥请!”方书剑抱着纸箱子从排练厅半开的门口蹭进来,郑棋元跟在他背后,抱着另一个更大一号的箱子,箱子开着口,隐约能看到最顶上放着一份包装好的下午茶,“幸福休息时光,谢谢棋元哥!”

 

指挥方书剑去分发下午茶,郑棋元先是拎着那个袋子十分“若无其事”地在排练厅晃了一圈,最后晃到徐均朔旁边:“这份是给你的。”

 

“你别误会,因为这么多人我暂时还只知道你的口味,所以就特别注意了一下。”郑棋元怕他不收,又费心解释,“你不用把这当成是什么特殊对待,其实和大家的下午茶没什么区别。”

 

话说到这个份上,徐均朔不可能再不接受,他接过来的时候还能感觉到包装袋上被郑棋元体温捂热的那一块。看到东西被收下,郑棋元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也去帮满场飞的方书剑分下午茶,留给徐均朔一点单独的空间。

 

看到热可可上贴着的便利贴,徐均朔的眼睛稍微有点热。那字迹他认得,他无数遍翻过对方的剧本批注,或严肃或困惑。只是没有像现在这样,工整的一行,小心翼翼地装在不透明的包装袋中,像极了郑棋元那颗徐均朔隔着袋子看不分明的心。

 

便利贴写着:冬天少喝冰饮,注意保暖,小心换季感冒。

 

郑棋元笨拙地抄着徐均朔以前的作业,用这种方法告诉他那些曾经不是只有一个人记得。而徐均朔在不可避免的心动的同时也想知道,那中间欠下几年的功课真的有那么好补起来吗?

 

不可否认的是,对方确实在这件事上很聪明。会拉上方书剑一起,借口他们几个小孩上下班不方便送他回家;会贴心地给剧组准备各种小零食或者隔三差五地送下午茶,然后偷偷把徐均朔喜欢吃的也混在其中;还会在排练厅准备一盒暖宝宝方便所有人自取,但其实只有怕冷的徐均朔用得最多。细致入微的关心最大的问题就是从任何意义上来讲都不越过社交礼仪的界限,所以徐均朔没有办法也没有理由拒绝。可更危险的层面上来讲,意志的松动不由徐均朔的理智说了算,而仅仅是这样,他已经开始害怕了。

 

开始害怕再次靠近又是一次徒劳无功,害怕最后被留在原地的还是只有自己。

 

“朔哥,我看出来了,我觉得棋元哥在追你。”方书剑有一天趁着休息,偷偷蹭到徐均朔旁边去,和他分享自己的最新发现,“所以我决定,给你俩制造一点独处空间,今晚我和同学出去聚会,不蹭棋元哥的车啦,你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哦!”

 

方书剑捏起小拳头给他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完全没听徐均朔的解释就跑开,他只能在对上郑棋元隔着半个排练厅投过来的目光时移开视线。所以晚上当他没有理由拒绝郑棋元地坐在对方副驾驶上的时候,徐均朔显得更加沉默了些。

 

郑棋元看起来比他还紧张,他伸手试了试暖风的出风口:“要是吹到你了,你记得调一下。”

 

“棋元哥,我不想回家。”徐均朔偏要摇下半边车窗,窗外的冷风和车内的温暖激烈地对流着,他的头吹得有点疼,撑着自己的下巴问郑棋元,“我们能不能找个地方,好好谈谈。”

 

一个冬夜,车上的人说他不想回家。郑棋元希望现在是三年前的徐均朔在对他说话,起码他可以毫不怀疑对方那片赤诚地牵起徐均朔的手,跟他说,好吧,那我们回家。可现在,郑棋元在一个红灯路口叹了口气,他问徐均朔:“均朔,你想去哪里谈谈?”

 

最后狼狈地坐在24小时营业的开封菜里,郑棋元注意到门上的装饰已经提前换上了圣诞氛围浓厚的雪花和圣诞花环。考虑到他这张脸大概没人不认识,徐均朔负责点单和把餐盘端到最里面靠窗的那个座位。他在一步步走过去的时候,郑棋元身上的许多个细节在他眼睛里也一点点放大,比起三年前多了些鬓角的白发,皱纹倒是没怎么变多,可是更加锋利的鼻子和下颌线却说明了岁月的流逝,瘦了、更坚毅了,也离彼此记忆里的对方远了。

 

“棋元哥……先吃点东西吧。”徐均朔别过目光,他还缺少一点开门见山的勇气,“你等我先……我组织一下语言。”

 

“我组织好了,不然我先说?”

 

郑棋元比他和徐均朔想得都更加平静,或许说这一天在他的设想里总归会来,而他为了这个能真诚剖白自己的机会,早就打了无数遍腹稿:“我需要为两件事道歉。”

 

“第一件事,为我三年前的自负、固执和在不了解你的时候就替你做了决定道歉。”郑棋元发现开口并不如他想的那么艰难,面对曾经的错误他甚至承认得十分坦然,“我单方面觉得把两人的关系暂停在那里对你会比较好,我不愿意自己做那个自私的捆住你的人,我以为我为你做了正确的选择,但实际上是我胆小而已。我不希望有一天这段感情走到结束,你会发现我其实不值得你在还年轻的时候执着那么久,我怕我们会有这么一天,但我没有意识到,你其实比我勇敢得多。”

 

“第二件事,为我三年后的任性、忍不住还是靠近你道歉。由于第一件事我没有立场请求你的原谅,所以第二件事只是我单方面想做出一些补偿。我说不想捆住你、不想打扰你的生活,但其实我遇到你开始,我就已经对你的生活有了影响。我现在做的,只是想尽可能补偿你本该顺风顺水、平安开心的人生。我想要的不是十九岁的那个徐均朔,我想要的是一个会一直开心、生活得更轻松的徐均朔。”

 

他不知不觉地说了很多,说得多得超出了他本来的设想,所以说完以后他有些不知道该做些什么:“那……那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我其实……没有因为这两件事生气。”徐均朔的声音里听起来像是松了口气,“我只是有点生自己的气。”

 

“生气自己挺没有出息的,会因为一些在正常社交内的特别讨好心动,但你那些小把戏一点新意都没有,便利贴甚至还是和我学的。”徐均朔说到这里,瞪了郑棋元一眼,后者心虚得心率飙升,“无论三年前还是现在,或者更早,从对你心动开始,我没有停止过喜欢你。但是这份喜欢给我带来的苦恼和困惑,比本身的快乐更多,我有点害怕,不知道该怎么继续。”

 

郑棋元觉得周遭都安静下来,他知道现在他正在等着徐均朔的宣判:“可是棋元,原来人真的本性难移,现在看到你,我还是会心软的。”

 

“那……那我们可不可以重新试一试?”

 

“棋元,你想怎么试?”

 

“我不知道,我很久没有谈过恋爱了。”郑棋元太紧张了,他第一次拿奖都没有这么紧张过,“上一次,是我教你镜头前恋爱的技巧,这一次你能不能教教我,让我重新开始,从牵手再开始学。”

 

就不该答应他,徐均朔这下才知道郑棋元之前的社交距离保持得有多谨慎。接连几天的下午茶变着法的是鲜切水果、手工甜品、爱心甜汤之后,整个剧组的人都开始看出来,郑棋元在追徐均朔,而徐均朔本人并不拒绝了。至于为什么是还在追而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徐均朔怀疑这件事和胳膊肘老往外拐的方书剑脱不了关系。毕竟一同回家的路上,郑棋元面对方书剑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的直球的回答是:“我还在努力,主要得看均朔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本来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是郑棋元开完玩笑以后,又很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但是暂时不答应也没关系,我也很久没有好好追过一个人了。”

 

就是这样,徐均朔觉得自己太容易心软是一回事,郑棋元太容易让人心软又是另一回事。这样下去,徐均朔纠结地挠挠头,他迟早得防御工事全线崩溃。

 

他去问徐泽辉,对方对当年的事略知一二,听他七七八八啰嗦了半天,啧了一声反问徐均朔:“那你还想和他在一起吗?”

 

徐均朔想了半天,他发现自己是想的。

 

过去的时光确实很难弥补,三年的空白也不是凭空可以消失的。可是他不想执着在过去不够成熟的彼此犯过的错误上,他想往前一步,他也在等郑棋元往前一步。再努力一点吧,你再努力一点,我就考虑答应你了。

 

可惜这样的舒坦日子没过几天,郑棋元就忙得没时间谈恋爱了。

 

只能说毕竟是影帝,这个工作量才是正常的。被喻越越来剧组抓走的郑棋元苦着一张脸,自己请了三个月的假,没想到快乐的时光过得如此短暂。剧组的一轮排练基本已经快到收尾,郑棋元被粉丝催着出来营业,喻越越顺水推舟地给他接了两个综艺和一个封面拍摄。

 

“好累哦,工作还没有结束。”郑棋元在尝试着给徐均朔打了一次视频电话并且接通之后,胆子逐渐大了起来,竟然也学会了赛博撒娇,“你越越姐压榨我,好没人性的。”

 

“郑棋元!你自己欠下的KPI!”喻越越在化妆间大声提醒他,然后又挤进手机屏幕里,“均朔你放心,有我在,他不敢不洁身自好。”

 

郑棋元立刻把人赶走澄清:“我本来就很洁身自好,你不要听她瞎说。”

 

“我没有介意啊,你在心虚什么?”

 

“均朔……”郑棋元的表情突然温柔下来,他喊对方名字的声音像是浸过蜜糖,“周末你有时间吗,我这个周末没有工作。”

 

非常直白的明示,可惜郑棋元不太争气,还没到周末,就把自己累病了。

 

“很好,非常弱不禁风。”喻越越在卧室里给贴着退热贴的郑棋元又量了个体温,一直低烧不退的大猫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下午公司还有事——”

 

“知道了,我自己在家没问题。”郑棋元有点蔫蔫儿的,说不好是因为生病还是因为搞砸约会心情不好。

 

门铃却在这时候响了,喻越越一脸这可不能怪我的表情:“也不是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但是有人煲了爱心养生汤,一定要来照顾你,你就当是在家约会吧。”

 

被反过来照顾是什么感觉呢,郑棋元被徐均朔妥帖地包进被子里,小孩顺手把空调调高了两度。郑棋元露了半张脸在被子外面,看着徐均朔熟练地做完一切,轻轻喊了一声均朔,回过头来的人贴过来:“别想歪,就是看看你还烧不烧。”

 

但徐均朔还是在贴额头的时候闭眼了,郑棋元很想亲他,真要命,可是流感容易传染。

 

“你是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的?”郑棋元生硬地转移话题,好让自己的注意力不在徐均朔的嘴唇上。

 

“在国外,很多事都要学着自己做。”徐均朔从他额头上撤开,他注意到郑棋元的神色突然黯淡下来,知道他是在心疼自己,小孩没准备解释很多,那些过去的时光他既然准备一笔勾销,就没有必要再多说详细,“我不细说不是怕你心疼,反正你已经在心疼我了。郑棋元,你看,我不是十九岁了,我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生病该吃什么药,该喝什么汤,我都知道了。这三年可能也是我们注定要经历的成长,我变得更成熟了,你也对这段感情有了更深的看法。”

 

“郑棋元,你说想让我再给你一次学牵手的机会。现在我想好了,我唯一的要求是,你也能放下和正视错过的三年,没有那段时间,我不会变得更好,我们现在也不会走到一起。”

 

徐均朔确实如他所说,或许三年的孤独和磨砺最终还是把他打磨得更耀眼、更值得去爱和被爱。而同样的三年里,郑棋元也在为这段感情积攒着勇气,变得更加坚定。他们花了三年的时间,最终原来都在朝着对方的方向坚定地迈步,只为了能降落在彼此的怀中。

 

“所以,你还不准备主动点,把欠我的那个吻还上是吗?”徐均朔说的是那个三年前没有得到回应的吻。

 

“朔朔,感冒会传染。”郑棋元在徐均朔不赞同的目光里拉开床头柜,拿出那本安放的户口本,打开了递给徐均朔,平平整整的那张便利贴贴在户主的名字下面,“但我想吻你,这可怎么办?”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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